祁老爷的四世同堂梦

老人 0 69

祁老爷的四世同堂梦,第1张

祁老爷的四世同堂梦
导读:祁老爷乐观地认为:过不去仨月,这小日本保管夹着尾巴乖乖走人。我存够三月的咸菜和粮食,啥也不怕。 一 初期,对日本人嗤之以鼻的祁老太爷 他翘着下巴上的雪白胡须,不屑一顾:日本鬼子又闹事哪!哼!闹去吧!庚子年,八国联军打进了北京城,连皇上都

祁老爷乐观地认为:过不去仨月,这小日本保管夹着尾巴乖乖走人。我存够三月的咸菜和粮食,啥也不怕。

一 初期,对日本人嗤之以鼻的祁老太爷

他翘着下巴上的雪白胡须,不屑一顾:日本鬼子又闹事哪!哼!闹去吧!庚子年,八国联军打进了北京城,连皇上都跑了,也没把我的脑袋掰了去呀。这八国都不行,单是几个日本小鬼还能有什么蹦儿?

祁老爷,四世同堂的老太爷,老舍笔下《四世同堂》里的主线人物。老北平人,谨尊传统,行贯小说始末。在那个地形似葫芦的胡同——小羊圈里,享受着四世同堂带给他的荣光和满足。

这份荣光和满足,于那个年代的老人仿佛更多了几多重要。

祁老爷已经七十多。一个儿子,三个孙子,小顺和妞子是他一对宝贝重孙重孙女,一大家子九口人。看着眼前一副四世同堂的人丁兴旺景象,老人的小眼睛里散发着满足欢乐的光,心里美滋滋的,觉得一辈子真是没白活。

老人在享受这人伦之乐之余,少不了生活的闲情逸致。侍弄侍弄院里的花花草草,包括那两棵一到深秋必结果的石榴树。

他人生的愿望基本实现得差不多了,若非要再加一条,那就是消消停停地过个八十寿诞,受承儿孙街坊的贺拜与祝福。谁让他是小羊圈里最年长的四世同堂的老太爷呢!

他的一生历经了不少动荡。这几番动荡往往离他有些远,对他的生活影响不大,或者说几乎不着迹痕。就像如今世界各地大大小小的新闻事件,因了各种媒体报道,尽管时时翻腾在眼面前,又与我们老百姓有几分直接干系呢?祁老太爷当听说日本侵华的消息时,他一样没有太多忧虑和担心。

家里囤足了够三个月的粮食与咸菜,当祁老爷让长孙媳妇韵梅,用装满石块的破缸抵住大门时,他确信:多大的乱子也过不去三个月!只要他领着一家老小,关上大门,有吃有喝,那外面所有的风雨便无法干扰到这个家。

二 中期,被击碎的闲适和安逸,祁老太爷的迷茫

天很热,人们的心却越来越冷。太阳旗下的北平城,涌进越来越多的日本人来:北平陷落!这次,老人那“三个月”理论失灵了。

从焚书开始,日本开始正式实施侵京计划。亡国的晴寂,笼罩了整个北平,也盘桓在小羊圈每一个街坊的心头。祁老爷意识到了日本人这次不太像闹了玩的,第一次感觉离日本兵这么近,后脊梁不禁飕飕冒凉气——甚至,在这个住了一辈子的小羊圈里,竟然有一伙日本人住进了一间空房子,竟然跟日本人做起了近邻!

眼看自己的八十岁生日快到,家里主持内事的大孙媳妇韵梅却没甚动静。老人心里很不快活。往常,每到他的生日,韵梅早就忙碌地做准备工作了。买菜,买鱼买肉,和面。生日当天,早早起床忙乎开了。在厨房里嘁哩哐啷一阵忙,招待客人的饭菜便香气扑鼻起来。

老太爷八十岁的寿诞,可为难了韵梅。一是没米没油;二是有钱也用不出去。日本人只允许北平人用他们新指定的货币,旧币严重贬值。想起来长顺的外婆,辛苦攒了一辈子的留备着给外孙娶媳妇的钱,已经是废纸一堆了。老人痛哭的声音犹在耳边。

她的着急是有原因的。正值社会动荡不安,亲戚朋友不敢轻易进城和走动。人人将大门紧闭,自以为这样就是炮弹打不毁的铜墙铁壁了。

当天,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尽量沉默,不多说一句话。老人的脸随着日头滑落,紧成一团皱褶。天快黑了,一个亲戚也没有。

八十寿诞的落空,给了祁老人不小的打击。他的背越发地驼了,步履蹒跚。

这奶奶的小日本!老人常常骂上这一句解恨。

日本人欺负中国人,日本小孩欺负中国小孩。祁老太爷经历着一件件不可思议的事。先是听说自己的小重孙,在门口玩耍时,受到了新来的几个日本小孩的侮辱和打斥,左邻右舍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止。

他很敬重的钱默吟老邻居,被日本兵逮捕入狱。原因是以开车为业的钱家二少爷,带着一车日本兵坠崖,同归于尽。

钱默吟先生家从此家道中落,家破人亡。大儿子不久病故,钱老太太撞死在儿子棺木前。只留下一个有孕在身的儿媳妇。

从钱默吟先生家遭遇不测开始,随着日本人呆的时间越长,小羊圈里的老邻居们陆陆续续地遭遇着不同的悲剧。

那健壮仗义的黄包车夫小崔,在拉客的路上被日本兵绑了去割头,做了日本人一桩丑行的替罪羊,善良好助人的李四爷,不惹事却被日本兵打成重伤而亡。愿意在街坊四邻落难时伸手帮一把,只想安安分分地过平常日子的唱戏的小文夫妇,苦难又勇敢的桐芳,老朋友——庄稼汉常二爷,一个个身边鲜活的生命被日本鬼子像捻一只蚂蚁似的结果了生命……

三 有国才有家,祁老太爷最后的顿悟

一群只想过平静日子的中国人,最后的结局如何?

原来,面对外侵,光是本本分分做人,或者做一条听话的走狗,最后只能死路一条。身边活生生的例子:那个做了日本特务的不争气的二孙子瑞丰,走狗冠晓荷大赤包夫妇,他们的小女儿招弟,下场无不是惨不忍睹。

面对压迫,除了反抗,别无他路!

老人想念着离家多年,投身抗战的三孙子瑞全。他是对的,他是真正的英雄。

站在凄冷的四合院里,祁老太爷仰着的头颅像一个大大的问号。迷茫的眼神落在院里的石榴树上。树,光秃秃;家,凄凉凉。

儿子没了,孙子少了一个,二孙媳妇跑了,重孙女因为没粮食,活活饿死。四世同堂,一家十口人,还剩下六口人。

整整八年!

一连八年,日本鬼子铁了心要把中国变成亡国,把中国人变成亡国奴。多少中国人丧命,多少家庭破碎!又是几多恨,几多血,几多泪!

祁老爷怀抱着重孙女妞子——她冰凉的尸体,小小的,瘦瘦的。他欲哭无泪。

老人的四世同堂梦,被日本人撕得粉碎。没有囯便没有家,这个道理悟得晚了些。

好在,中国人从来是压不垮的,哪怕付出再多代价!艰苦的八年抗战取得了胜利,日本投降的消息飞遍了小羊圈的上空。

爷爷!祁老太爷回头,胜利归来的小孙子瑞全正站在门口,笑着喊他。

瑞全的身后有大片阳光,亮亮的……

1爱您,谢谢您,还要声声不断祝福您,因为,外婆能做到的一切您都做到了。祝您生日快乐,健康长寿!

2回忆我走过的风雨兼程的道路,爸爸,您总是在我迷茫时指引方向,是您的鼓舞让我胸怀远虑,是您让我成熟,在您生日诞辰之日,送上我最崇敬的生日祝福。

3洪亮的钟声荡气回荡,璀璨的烟花美丽绽放,潺潺的溪水叮咚回生日的歌曲为你歌唱。祝你生日快乐,人生路上平安吉祥,好运永远伴你身旁!

4亲爱的爷爷,在你生日的这一天,将快乐的祝福音符,作为礼物送给你,愿您拥有365个美丽的日子,衷心地祝福你!生日快乐!都说流星可以有求必应,如果可以我愿意在夜空等待,等到一颗星星被我感动,为我划过星空带着我的祝福,落在你的枕边,祝你生日快乐!

5岁岁寿筵,年年此日。

6摇曳的烛光,点亮你的生日;深情的吟唱,寄予我无限的祝福;漫天的流星,兑现你的每一桩心愿;把蛋糕放在嘴里,笑在脸上,甜在心间。祝你生日快乐!

7愿您的人生充满着幸福,充满着喜悦,永浴于无尽的欢乐年华。

8摘一片雪花,把祝福串成洁白的树挂,为你的生日奉献一朵亮丽的心花。

9今天爸爸生日,好好体会,祝所有父亲,生日快乐!

10爸爸,是一个神圣的称呼,它的爱是隐形的,但是它的爱又是最感人的!

11绿色是生命的颜色,绿色的浪漫是生命的浪漫。因此,我选择了这个绿色的世界,馈赠给你的生日。愿你充满活力,青春常在。

12亲爱的爸爸,您的一生都在劳碌着,但却又快乐着。

13跳动的音符响起,祝福的短信给您;悄悄说声我爱你,您的关怀我铭记;万千嘱咐随我意,生日快乐日只为您:祝老爸身体康健,永远年轻。

14溪流叮咚作响,是母亲在为我唱摇篮之歌。风铃在风中摇曳,是母亲在祝我平安。

15父爱相伴,幸福无边。亲爱的爸爸,爸爸生日快乐!

16在宁静的夜晚,点着暗淡的烛光,听着轻轻的音,乐品着浓浓的葡萄酒,让我陪伴你渡过一天难忘的生日。亲爱的,生日愉快!

17热腾腾的茶水可以让身体温暖,情切切的故事可以让心灵感动,一声声的祝福可以传送我的情怀。今天是你的生日,祝你被快乐缠绕幸福相伴!

18送你一根无忧烟,幸福开心永相随。

09

要是依着日本军阀的心意,当然最如意与简明的打算,是攻陷一处便成立个军政府,以军人作首领,而把政治用枪刺挑着。但是,这样去作,须一下手便有通盘的军事计划与雄厚的兵力。事实上,他们有极大的侵略野心,而没有整个的用兵计划与庞大得足以一鼓而攻下华北的兵力。他们的野心受了欺诈的诱惑,他们想只要东响几声炮,西放一把火,就能使中华的政府与人民丧胆求和,而他们得以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利益。欺诈是最危险的事,因为它会翻过头来骗你自己。日本军人攻下了北平与天津,而战事并没有完结。他们须将错就错的继续打下去,而不能不把用枪刺穿住的肥肉分给政客们与资本家们一些。他们讨厌政客与大腹贾,可是没法子不准他们分肥。他们更讨厌中国的汉奸,而汉奸又恰好能帮助他们以很小的兵力镇服一座城或一个县分。他们须擦一擦手上的血,预备和他们所讨厌的政客与汉奸握手。握手之后,那些政客与汉奸会给他们想出许多好听的字眼,去欺骗中国人与他们自己。他们最不愿要和平,而那些小鼻小眼的人却提出“和平”;他们本只忠于自己——为升官,为抢钱,而发动战争——而政客们偏说他们是忠于天皇。“武士道”的精神,因此,一变而为欺人与自欺,而应当叱咤风云的武士都变成了小丑。

假若他们不是这样,而坦率的自比于匈奴或韩尼布尔,以烧红的铁鞭去击碎了大地,他们在历史上必定会留下个永远被诅咒的名声,象魔鬼永远与天使对立似的。但是,他们既要杀人放火,而又把血迹与火场用纸掩盖上。历史上将无以名之,而只能很勉强的把他们比作黄鼬或老鼠。北平为老鼠们净了街。老鼠是诡诈而怕人的。

他们的聚议,假若不是因战争催迫着,将永无结果。他们非教政客与汉奸们来帮忙不可,可是帮忙即须染指。他们应教别人分润多少?分润什么?自己抢来的,而硬看着别人伸手来拿,不是什么好受的事,特别是在鼠眼的东洋武士们。假若照着他们的本意,他们只须架上机关枪,一刻钟的工夫便把北平改成个很大的屠场,而后把故宫里的宝物,图书馆的书籍,连古寺名园里的奇花与珍贵的陈设,统统的搬了走,用不着什么拐弯抹角的作文章。可是,还有许多西洋人在北平,东洋的武士须戴上一张面具,遮盖上狰狞的面孔。政客们又说,这是政治问题,不应当多耗费子弹。资本家们也笑容可掬的声明,屠杀有背于经济的原理。最后,汉奸们打躬作揖的陈述,北平人是最老实的,决不抗日,应求“皇军”高抬贵手。于是,最简单的事变成很复杂,而屠杀劫抢变为组织政府与施行“王道”。

这样的从军事占领迂回到组织政府,使藏在天津的失意军阀与官僚大为失望。他们的作官与搂钱的欲望,已经随着日寇的侵入而由期待变为马上可以如愿以偿。他们以为只要一向日本军人磕头便可以富贵双临。没料到,日本军是要详加选择,而并不摸摸脑袋就算一个人。同时,日本军人中既有派别,而政客与资本家又各有党系,日本人须和日本人斗争,华人也就必须随着乱转,而不知道主要的势力是在哪里。他们的简单的认日本军阀为义父的办法须改为见人就叫爸爸。他们慌乱、奔走、探听、勾结、竞争、唯恐怕落选——这回能登台,才能取得“开国元勋”的资格与享受。他们象暑天粪窖的蛆那么活跃。

更可怜的是冠晓荷一类的人。他们所巴结的人已经是慌乱而不知究竟如何,他们自己便更摸不清头脑。他们只恨父母没多给了他们两条腿!他们已奔走得筋疲力尽,而事情还是渺茫不定。

冠晓荷的俊美的眼已陷下两个坑儿,脸色也黑了一些。他可是一点也不灰心,他既坚信要转好运,又绝不疏忽了人事。他到处还是侃侃而谈,谈得嗓子都有点发哑,口中有时候发臭。他买了华达丸含在口中,即使是不说话的时候,口中好还有些事作。他的事情虽然还没有眉目,他可是已经因到各处奔走而学来不少名词与理论;由甲处取来的,他拿到乙处去卖;然后,由乙处又学来一半句,再到丙处去说。实在没有地方去说,他还会在家中传习给太太与女儿。而且,这样的传习与宣传,还可以掩饰自己的失败,常常的在一语未完而打个哈欠什么的,表示自己因努力而感到疲乏。假若他的事情已经成功,他一定不会有什么闲心去关切,或稍稍的注意,老街旧邻们。现在,事情还没有任何把握,他就注意到邻居们:为什么象祁瑞宣那样的人们会一声不响,大门不出,二门不迈的呢?他们究竟有什么打算与把握呢?对钱默吟先生,他特别的注意。他以为,象钱先生那样的年纪,学问,与为人,必定会因日本人来到而走一步好运。在他这几天的奔走中,他看到不少的名士们,有的预备以诗文结交日本朋友,打算创立个诗社什么的。

从这些诗人骚客的口中,冠晓荷学会了一套:“日本人是喜欢作诗的,而且都作中国旧诗!要不怎么说白话诗没价值呢!”

有的预备着以绘画和书法为媒,与日本人接近,冠晓荷又学会一套:

“艺术是没有国籍的,中国人作画,正和日本人一样,都要美。我们以美易美,也就没什么谁胜谁败之分了!”有的预备着以种花草为保身之计,他们说:“日本人最爱花草。在东洋,连插花瓶都极有讲究!大家在一块儿玩玩花草,也就无须乎分什么中国人与日本人了!”这一套也被冠先生学会。

这些准备与言论,使冠晓荷想到钱默吟。钱先生既会诗文,又会绘画,还爱种花;全才!他心中一动:呕!假若打着钱先生的旗号,成立个诗社或画社,或开个小鲜花店,而由他自己去经营,岂不就直接的把日本人吸引了来,何必天天求爷爷告奶奶的谋事去呢?

想到这里,他也恍然大悟,呕!怨不得钱先生那么又臭又硬呢,人家心里有数儿呀!他很想去看看钱先生,但是又怕碰壁。想起上次在祁家门口与钱先生相遇的光景,他不肯再去吃钉子。他想还是先到祁家打听一下好。假若祁瑞宣有什么关于钱默吟的消息,他再决定怎样去到钱宅访问——只要有希望,碰钉子也不在乎。同时,他也纳闷祁瑞宣有什么高深莫测的办法,何以一点也不慌不忙的在家里蹲着。含上一颗华达丸,梳了梳头发,他到祁家来看一眼。“瑞宣!”他在门口拱好了手,非常亲切的叫:“没事吧?我来看看你们!”

同瑞宣来到屋中,落了坐,他先夸奖了小顺儿一番,然后引入正题:“有甚么消息没有?”

“没有呢!”

“太沉闷了!”冠晓荷以为瑞宣是故意有话不说,所以想用自己的资料换取情报:“我这几天不断出去,真实的消息虽然很少,可是大致的我已经清楚了大势所趋。一般的说,大家都以为中日必须合作。”

“哪个大家?”瑞宣本不想得罪人,但是一遇到冠先生这路人,他就不由的话中带着刺儿。

冠先生觉到了那个刺儿,转了转眼珠,说:“自然,我们都希望中国能用武力阻止住外患,不过咱们打得过日本与否,倒是个问题。北平呢,无疑的是要暂时由日本人占领,那么,我想,象咱们这样有点用处的人,倒实在应当出来作点事,好少教我们的人民吃点亏。在这条胡同里,我就看得起你老哥和钱默翁,也就特别的关切你们。这几天,默翁怎样?”“这两天,我没去看他。”

“他是不是有什么活动呢?”

“不知道!他恐怕不会活动吧,他是诗人!”

“诗人不见得就不活动呀!听说诗人杜秀陵就很有出任要职的可能!”

瑞宣不愿再谈下去。

“咱们一同看看默翁去,好不好?”

“改天吧!”

“哪一天?你定个时间!”

瑞宣被挤在死角落里,只好改敷衍为进攻。“找他干什么呢?”

“是呀,”晓荷的眼放出光来,“这就是我要和你商量商量的呀!我知道钱先生能诗善画,而且爱养花草。日本人呢,也喜欢这些玩艺儿。咱们——你,我,钱先生——要是组织个什么诗画社,消极的能保身,积极的还许能交往上日本人,有点什么发展!我们一定得这么作,这确乎是条平妥的路子!”“那么,冠先生,你以为日本人就永远占据住咱们的北平了?”

“他们占据一个月也好,一百年也好,咱们得有个准备。说真的,你老哥别太消极!在这个年月,咱们就得充分的活动,好弄碗饭吃,是不是?”

“我想钱先生决不肯作这样的事!”

“咱们还没见着他呢,怎能断定?谁的心里怎么样,很难不详谈就知道!”

瑞宣的胖脸微微红起来。“我自己就不干!”他以为这一句话一定开罪于冠先生,而可以不再多罗嗦了。冠先生并没恼,反倒笑了一下:“你不作诗,画画,也没关系!我也不会!我是说由默翁作文章,咱们俩主持事务。早一点下手,把牌子创开,日本人必闻风而至,咱们的小羊圈就成了文化中心!”

瑞宣再不能控制自己,冷笑得出了声。

“你再想想看!”冠先生立起来。“我觉得这件事值得作!作好了,于我们有益;作不好呢也无损!”一边说,他一边往院中走。“要不这样好不好?我来请客,把钱先生请过来,大家谈谈?他要是不愿上我那里去呢,我就把酒菜送到这边来!你看怎样?”

瑞宣答不出话来。

走到大门口,冠先生又问了声:“怎样?”

瑞宣自己也不知道哼了一句什么,便转身进来。他想起那位窦神父的话。把神父的话与冠晓荷的话加在一处,他打了个冷战。

冠晓荷回到家中,正赶上冠太太回来不久。她一面换衣服,一面喊洗脸水和酸梅汤。她的赤包儿式的脸上已褪了粉,口与鼻大吞大吐的呼吸着,声势非常的大,仿佛是刚刚抢过敌人的两三架机关枪来似的。

大赤包对丈夫的财禄是绝对乐观的。这并不是她信任丈夫的能力,而是相信她自己的手眼通天。在这几天内,她已经和五位阔姨太太结为干姊妹,而且顺手儿赢了两千多块钱。她预言:不久她就会和日本太太们结为姊妹,而教日本的军政要人们也来打牌。

因为满意自己,所以她对别人不能不挑剔。“招弟!你干了什么?高第你呢?怎么?该加劲儿的时候,你们反倒歇了工呢?”然后,指槐骂柳的,仍对两位**发言,而目标另有所在:“怎么,出去走走,还晒黑了脸吗?我的脸皮老,不怕晒!我知道帮助丈夫兴家立业,不能专仗着脸子白,装他妈的小妖精!”

说完,她伸着耳朵听;假若尤桐芳有什么反抗的表示,她准备大举进攻。

尤桐芳,可是,没有出声。

大赤包把枪口转向丈夫来:“你今天怎么啦?也不出去?把事情全交给我一个人了?你也不害羞!走,天还早呢,你给我乖乖的再跑一趟去!你又不是裹脚的小妞儿,还怕走大了脚?”

“我走!我走!”冠先生拿腔作调的说。“请太太不要发脾气!”说罢,戴起帽子,懒洋洋的走出去。

他走后,尤桐芳对大赤包开了火。她颇会调动开火的时间:冠先生在家,她能忍就忍,为是避免祸首的罪名;等他一出门,她的枪弹便击射出来。大赤包的嘴已很够野的,桐芳还要野上好几倍。骂到连她自己都觉难以入耳的时候,她会坦率的声明:“我是唱玩艺儿出身满不在乎!”尤桐芳不记得她的父母是谁,“尤”是她养母的姓。四岁的时候,她被人拐卖出来。八岁她开始学鼓书。她相当的聪明,十岁便登台挣钱。十三岁,被她的师傅给强奸了,影响到她身体的发育,所以身量很矮。小扁脸,皮肤相当的细润,两只眼特别的媚。她的嗓子不错,只是底气不足,往往唱着唱着便声嘶力竭。她的眼补救了嗓子的不足。为生活,她不能不利用她的眼帮助歌唱。她一出台,便把眼从右至左打个圆圈:使台下的人都以为她是看自己呢。因此,她曾经红过一个时期。她到北平来献技的时候,已经是二十二岁。一来是,北平的名角太多;二来是她曾打过二次胎,中气更不足了;所以,她在北平不甚得意。就是在她这样失意的时候,冠先生给她赎了身。大赤包的身量——先不用多说别的——太高,所以他久想娶个矮子。

假若桐芳能好好的读几年的书,以她的身世,以她的聪明,她必能成为一个很有用的小女人。退一步说,即使她不读书,而能堂堂正正的嫁人,以她的社会经验,和所受的痛苦,她必能一扑纳心①的作个好主妇。她深知道华美的衣服,悦耳的言笑,丰腴的酒席,都是使她把身心腐烂掉,而被扔弃在烂死岗子的毒药。在表面上,她使媚眼,她歌唱,她开玩笑,而暗地里她却以泪洗面。没有父母,没有兄弟姊妹亲戚;睁开眼,世界是个空的。在空的世界中,她须向任何人都微笑,都飞眼,为是赚两顿饭吃。在二十岁的时候,她已明白了一切都是空虚,她切盼遇到个老实的男人,给她一点生活的真实。可是,她只能作姨太太!除了她的媚眼无法一时改正——假如她遇上一个好男人——她愿立刻改掉一切的恶习。但是,姨太太是“专有”的玩物;她须把媚惑众人的手段用来取悦一个人。再加上大赤包的嫉妒与压迫,她就更须向丈夫讨好,好不至于把到了口的饭食又丢掉。一方面,她须用旧有的诱惑技巧拴住丈夫的心,另一方面,她决定不甘受欺侮,以免变成垫在桌腿下的青蛙。况且,在心里,她不比任何人坏;或者,因为在江湖上走惯了,她倒比一般的人更义气一些。以一个女人来说,她也不比任何女人更不贞节。虽然她十三岁就破了身,二十二岁就已堕过两次胎,可是那并不是她自己的罪恶。因此,大赤包越攻击她,她便越要抗辩,她觉得大赤包没有骂她的资格。不幸,她的抗辩,本来是为得到了解,可是因为用了诟骂的形式来表达,便招来更多的攻击与仇恨。她也就只好将错就错的继续反攻。

今天,她的责骂不仅是为她自己,而且是为了她的老家——辽宁。她不准知道自己是关外人不是,但是她记得在沈阳的小河沿卖过艺,而且她的言语也是那里的。既无父母,她愿妥定的有个老家,好教自己觉得不是无根的浮萍。她知道日本人骗去了她的老家,也晓得日本人是怎样虐待着她的乡亲,所以她深恨大赤包的设尽方法想接近日本人。在全家里,她只和高第说得来。冠晓荷对她相当的好,但是他的爱她纯粹是宠爱玩弄,而毫无尊重的意思。高第呢,既不得父母的欢心,当然愿意有个朋友,所以对桐芳能平等相待,而桐芳也就对高第以诚相见。

桐芳叫骂了一大阵以后,高第过来劝住了她。雷雨以后,多数是晴天;桐芳把怨气放尽,对高第特别的亲热。两个人谈起心来。一来二去的,高第把自己的一点小秘密告诉了桐芳,引起桐芳许多的感慨。

“托生个女人,唉,就什么也不用说了!我告诉你,大**,一个女人就象一个风筝。别看它花红柳绿的,在半天空中摇摇摆摆,怪美的,其实那根线儿是在人家手里呢!不服气,你要挣断那根线儿,好,你就头朝下,不是落在树上,就是挂在电线上,连尾巴带翅膀,全扯得稀烂,比什么都难看!”牢骚了一阵,她把话拉回来:“我没见过西院里的二爷。不过,要嫁人的话,就嫁个老老实实的人;不怕穷点,只要小两口儿能消消停停的过日子就好!你甭忙,我去帮你打听!我这一辈子算完了,睁开眼,天底下没有一个亲人!不错,我有个丈夫;可是,又不算个丈夫!也就是我的心路宽,脸皮厚!要不然,我早就扎在尿窝子里死啦!得啦,我就盼着你有一门子好亲事,也不枉咱们俩相好一程子!”

高第的短鼻子上纵起不少条儿笑纹。

 

瑞丰是老舍作品《四世同堂》中的人物,是祁家老二的儿子。他长得干头干脑的,没有什么油水,因此特别注意修饰,他的头发永远从当中分缝,生发油与生发蜡上得要往下流的程度。他的小干脸刮得极干净,像个刚刚削去皮的荸荠;脸蛋上抹着玉容油。他的小干手上的指甲,永远打磨得十分整齐,而且擦上油。他的衣服都做得顶款式,鲜明,若在天桥儿闲溜,人家总以为他是给哪个红姑娘弹弦子的。他没有任何理想,他和他的摩登太太一向不注意国事,也不关心家事。他们整天商量怎么去巴结人,去贪图一些荣华富贵。不管在外人面前,还是在家人面前,他都喜欢吹捧自己,既在欺骗别人,同时也在欺骗自己。他就是这样既滑稽,又愚蠢。

四世同堂人物关系表:

一、一号院(钱家):

1、钱默吟,58岁,文人,爱喝酒作画种花,在因日本人的侵略而家破人亡之后转变性格开始努力抗争侵略者;

2、长子钱孟石,被日本人逼死;

3、长儿媳,年龄未知,与孟石育有一子;

4、次子钱仲石,汽车司机,开着汽车与日本人同归于尽;

二、二号院:

1、李四爷,为人正直善良,乐于助人;

2、四大妈,李四爷的太太,为人善良,乐于助人。

3、李四爷之子。    

三、三号院(冠家)

1、冠晓荷,50多岁,无职业,没有是非原则只崇向有势的人,后被日本人活埋;

2、大赤包,冠的夫人,爱打牌;

3、尤桐芳,冠的二太太,嫁前是唱大鼓的,冠家最先觉醒的人;

4、冠高第,冠的大女儿,冠家第二个觉醒的人;

5、冠招弟,美丽动人,但是好吃懒做,最后沦为特务,被瑞全杀死。

四、四号院(杂院):

1、剃头匠孙七夫妇,孙七性格直爽正直,爱与小崔、长顺争论是非曲直,后被日本人活埋;

2、小崔夫妇,小崔是洋车夫,为人正义,后被日本人莫名杀害;

3、小崔太太,为人忠厚,丈夫死后迫于生活改嫁程长顺;

4、马寡妇和他的外孙程长顺,长顺靠放录音挣钱,后来为救小崔太太娶了她并与之育下一子。

五、五号院(祁家):

1、祁老人,近80岁,全胡同年龄最长者,四世同堂的代表者;

2、儿子祁天佑,50余岁,布店掌柜,后因日本人羞辱投河自杀;

3、儿媳,患病常年卧床;

4、长孙祁瑞宣,中学英语教师;

5、长孙媳妇儿韵梅,28岁,主持家务;

6、二孙祁瑞丰,中学庶务,后成为教育局科长,因势遭开除成无业游民,最后被日本人打死;

7、二孙媳妇儿胖菊子(后改嫁蓝东阳),最后流落天津为妓,凄惨而死;

8、三孙子祁瑞全,学生(后逃离北平城加入地下党工作);

9、曾孙小顺子,祁瑞宣之子;

10、曾孙女小妞子,祁瑞宣之女,后因肠胃病死在获知抗战胜利当日。

六、六号院(杂院)

1、丁约翰,在东交民巷的英国使馆供职,崇洋媚外;

2、刘师傅夫妇,刘师傅是棚匠,会练拳耍狮子,在瑞宣的激励下逃出城外参与抗战 ;

3、小文夫妇,唱戏为生,可谓一对戏痴,后来在给日本人表演时英勇牺牲。

扩展资料

《四世同堂》创作背景:

《四世同堂》的创作开始于1944年。

老舍对于小说的创作准备则开始于1941年,此时正是北平沦陷的第五个年头,抗日战争进入了战略相持阶段,文学在全民抗敌、同仇敌忾的情势下,表现出统一的步调和普遍高昂的爱国情绪。

老舍在这样的环境下萌发了创作一篇关于抗战题材的小说的想法,但是苦于缺乏合适的题材故而一度搁置。

直到1944年,抗战进入反攻阶段,老舍从夫人的经历中想到了一个完整的小说框架,于是开始在陪都重庆书写这部小说。

小说的写作延续了4年,其间经历了抗战胜利以及作者被邀出国讲学,直至1948年,老舍在美国完成了这部达百万言的长篇巨制。

-四世同堂

  常二爷每次来访,总是祁家全家人最兴奋的一天。久住在都市里,他们已经忘了大地的真正颜色与功用;他们的“地”不是黑土的大道,便是石子垫成,铺着臭油的马路。及至他们看到常二爷——满身黄土而拿着新小米或高粱的常二爷——他们才觉出人与大地的关系,而感到亲切与兴奋。他们愿意听他讲些与政治,国际关系,衣装的式样,和**明星,完全无关,可是紧紧与生命相联,最实际,最迫切的问题。听他讲话,就好象吃腻了鸡鸭鱼肉,而嚼一条刚从架上摘下来的,尖端上还顶着黄花的王瓜,那么清鲜可喜。他们完全以朋友对待他,虽然他既是个乡下人,又给他们种着地——尽管只是三亩来的坟地。

  祁老人这两天心里正不高兴。自从给小顺儿们买了兔儿爷那天起,他就老不大痛快。对于庆祝生日,他已经不再提起,表示出举行与否全没关系。对钱家,他打发瑞宣给送过十块钱去,钱太太不收。他很想到冠家去说说情,可是他几次已经走到三号的门外,又退了回来。他厌恶冠家象厌恶一群苍蝇似的。但是,不去吧,他又觉得对不起钱家的人。不错,在这年月,人人都该少管别人的闲事;象猫管不着狗的事那样。可是,见死不救,究竟是与心不安的。人到底是人哪,况且,钱先生是他的好友啊!他不便说出心中的不安,大家动问,他只说有点想“小三儿”,遮掩过去。

  听到常二爷的声音,老人从心里笑了出来,急忙的迎到院里。院中的几盆石榴树上挂着的“小罐儿”已经都红了,老人的眼看到那发光的红色,心中忽然一亮;紧跟着,他看到常二爷的大腮帮,花白胡须的脸。他心中的亮光象探照灯照住了飞机那么得意。

  “常老二!你可好哇?”

  “好噢!大哥好?”常二爷把粮袋放下,作了个通天扯地的大揖。

  到了屋里,两位老人彼此端详了一番,口中不住的说“好”,而心中都暗道:“又老了一些!”

  小顺儿的妈闻风而至,端来洗脸水与茶壶。常二爷一边用硬手搓着硬脸,一边对她说:“泡点好叶子哟!”她的热诚劲儿使她的言语坦率而切于实际:“那没错!先告诉我吧,二爷爷,吃了饭没有?”瑞宣正进来,脸上也带着笑容,把话接过去:“还用问吗,你作去就是啦!”

  常二爷用力的用手巾钻着耳朵眼,胡子上的水珠一劲儿往下滴。“别费事!给我作碗片儿汤就行了!”“片儿汤?”祁老人的小眼睛睁得不能再大一点。“你这是到了我家里啦!顺儿的妈,赶紧去作,作四大碗炸酱面,煮硬一点!”

  她回到厨房去。小顺儿和妞子飞跑的进来。常二爷已洗完脸,把两个孩搂住,而后先举妞子,后举小顺儿,把他们举得几乎够着了天——他们的天便是天花板。把他们放下,他从怀里掏出五个大红皮油鸡蛋来,很抱歉的说:“简直找不出东西来!得啦,就这五个蛋吧!真拿不出手去,哼!”

  这时候,连天佑太太也振作精神,慢慢的走进来。瑞丰也很想过来,可是被太太拦住:“一个破种地的乡下脑壳,有什么可看的!”她撇着胖嘴说。

  大家团团围住,看常二爷喝茶,吃面,听他讲说今年的年成,和家中大小的困难,都感到新颖有趣。最使他们兴奋的,是他把四大碗面条,一中碗炸酱,和两头大蒜,都吃了个干净。吃完,他要了一大碗面汤,几口把它喝干,而后挺了挺腰,说了声:“原汤化原食!”

  大家的高兴,可惜,只是个很短的时间的。常二爷在打过几个长而响亮的饱嗝儿以后,说出点使大家面面相觑的话来:

  “大哥!我来告诉你一声,城外头近来可很不安静!偷坟盗墓的很多!”

  “什么?”祁老人惊异的问。

  “偷坟盗墓的!大哥你看哪,城里头这些日子怎么样,我不大知道。城外头,干脆没人管事儿啦!你说闹日本鬼子吧,我没看见一个,你说没闹日本鬼子吧,黑天白日的又一劲儿咕咚大炮,打下点粮食来,不敢挑出去卖;不卖吧,又怎么买些针头线脑的呢;眼看着就到冬天,难道不给孩子们身上添点东西吗?近来就更好了,王爷坟和张老公坟全教人家给扒啦,我不晓得由哪儿来的这么一股儿无法无天的人,可是我心里直沉不住气!我自己的那几亩旱也不收,涝也不收的冤孽地,和那几间东倒西歪痨病腔子的草房,都不算一回事!我就是不放心你的那块坟地!大哥,你托我给照应着坟,我没拿过你一个小铜板,你也没拿我当作看坟的对待。咱们是朋友。每年春秋两季,我老把坟头拍得圆圆的,多添几锹土;什么话呢,咱们是朋友。那点地的出产,我打了五斗,不能告诉你四斗九升。心眼放正,老天爷看得见!现在,王爷坟都教人家给扒了,万一……”常二爷一劲儿眨巴他的没有什么睫毛的眼。

  大家全楞住了。小顺儿看出来屋里的空气有点不大对,扯了扯妞子:“走,咱们院子里玩去!”

  妞子看了看大家,也低声说了声:“肘!”——“走”字,她还不大说得上来。

  大家都感到问题的严重,而都想不出办法来。瑞宣只说出一个“亡”字来,就又闭上嘴。他本来要说“亡了国连死人也得受刑!”可是,说出来既无补于事,又足以增加老人们的忧虑,何苦呢,所以他闭上了嘴。

  天佑太太说了话:“二叔你就多分点心吧,谁教咱们是父一辈子一辈的交情呢!”她明知道这样的话说不说都没关系,可是她必须说出来;老太太们大概都会说这种与事无益,而暂时能教大家缓一口气的话。

  “就是啊,老二!”祁老人马上也想起话来。“你还得多分分心!”

  “那用不着大哥你嘱咐!”常二爷拍着胸膛说:“我能尽心的地方,决不能耍滑!说假话是狗养的!我要交代清楚,到我不能尽心的时候,大哥你可别一口咬定,说我不够朋友!哼,这才叫做天下大乱,大变人心呢!”

  “老二!你只管放心!看事做事;你尽到了心,我们全家感恩不尽!我们也不能抱怨你!那是我们祁家的坟地!”祁老人一气说完,小眼睛里窝着两颗泪。他真的动了心。假如不幸父母的棺材真叫人家给掘出来,他一辈子的苦心与劳力岂不全都落了空?父母的骨头若随便被野狗叼了走,他岂不是白活了七十多岁,还有什么脸再见人呢?

  常二爷看见祁老人眼中的泪,不敢再说别的,而只好横打鼻梁负起责任:“得啦,大哥!什么也甭再说了,就盼着老天爷不亏负咱们这些老实人吧!”说完,他背着手慢慢往院中走。(每逢他来到这里,他必定要把屋里院里全参观一遍,倒好象是游览故宫博物院呢。)来到院中,他故意的夸奖那些石榴,好使祁老人把眼泪收回去。祁老人也跟着来到院中,立刻喊瑞丰拿剪子来,给二爷剪下两个石榴,给孩子们带回去。瑞丰这才出来,向常二爷行礼打招呼。

  “老二,不要动!”常二爷拦阻瑞丰去剪折石榴。“长在树上是个玩艺儿!我带回家去,还不够孩子们吃三口的呢!乡下孩子,老象饿疯了似的!”

  “瑞丰你剪哪!”祁老人坚决的说。“剪几个大的!”这时候,天佑太太在屋里低声的叫瑞宣:“老大,你搀我一把儿,我站不起来啦!”

  瑞宣赶紧过去搀住了她。“妈!怎么啦?”

  “老大!咱们作了什么孽,至于要掘咱们的坟哪!”

  瑞宣的手碰着了她的,冰凉!他没有话可说,但是没法子不说些什么:“妈!不要紧!不要紧!哪能可巧就轮到咱们身上呢!不至于!不至于!”一边说着,他一边搀着她走,慢慢走到南屋去。“妈!喝口糖水吧?”

  “不喝!我躺会儿吧!”

  扶她卧倒,他呆呆的看着她的瘦小的身躯。他不由的想到:她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去,而死后还不知哪会儿就被人家掘出来!他是应当在这里守着她呢?还是应当象老三那样去和敌人决斗呢?他决定不了什么。

  “老大,你去吧!”妈妈闭着眼说,声音极微细。他轻轻的走出来。

  常二爷参观到厨房,看小顺儿的妈那份忙劲儿,和青菜与猪肉之多,他忽然的想起来:“哟!明天是大哥的生日!你看我的记性有多好!”说完,他跑到院中,就在石榴盆的附近给祁老人跪下了:“大哥,你受我三个头吧!盼你再活十年二十年的,硬硬朗朗的!”

  “不敢当噢!”祁老人喜欢得手足无措。“老哥儿们啦,不敢当!”

  “就是这三个头!”二爷一边磕头一边说。“你跟我‘要’礼物,我也拿不出来!”叩罢了头,他立起来,用手掸了掸磕膝上的尘土。

  瑞宣赶紧跑过来,给常二爷作揖致谢。

  小顺儿以为这很好玩,小青蛙似的,爬在地上,给他的小妹磕了不止三个头。小妞子笑得哏哏的,也忙着跪下给哥哥磕头。磕着磕着,两个头顶在一处,改为顶老羊。

  大人们,心里忧虑着坟墓的安全,而眼中看到儿童的天真,都无可如何的笑了笑。

  “老二!”祁老人叫常二爷。“今天不要走,明天吃碗寿面再出城!”

  “那——”常二爷想了想:“我不大放心家里呀!我并没多大用处,究竟是在家可以给他们仗点胆!嘿!这个年月,简直的没法儿混!”

  “我看,二爷爷还是回去的好!”瑞宣低声的说。“省得两下里心都不安!”

  “这话对!”常二爷点着头说。“我还是说走就走!抓早儿出城,路上好走一点!大哥,我再来看你!我还有点荞麦呢,等打下来,我送给你点!那么,大哥,我走啦!”“不准你走!”小顺儿过来抱住常二爷的腿。

  “不肘!”妞子永远摹仿着哥哥,也过来拉住老人的手。“好乖!真乖!”常二爷一手拍着一个头,口中赞叹着。

  “我还来呢!再来,我给你们扛个大南瓜来!”正这么说着,门外李四爷的清脆嗓音在喊:“城门又关上了,先别出门啊!”

  祁老人与常二爷都是饱经患难的人,只知道谨慎,而不知道害怕。可是听到李四爷的喊声,他们脸上的肌肉都缩紧了一些,胡子微微的立起来。小顺儿和妞子,不知道为什么,赶紧撒开手,不再缠磨常二爷了。

  “怎么?”小顺儿的妈从厨房探出头来问:“又关了城?我还忘了买黄花和木耳,非买去不可呢!”

  大家都觉得这不是买木耳的好时候,而都想责备她一半句。可是,大家又都知道她是一片忠心,所以谁也没肯出声。

  见没人搭话,她叹了口气,象蜗牛似的把头缩回去。“老二!咱们屋里坐吧!”祁老人往屋中让常二爷,好象屋中比院里更安全似的。

  常二爷没说什么,心中七上八下的非常的不安。晚饭,他到厨房去帮着烙饼,本想和祁少奶奶说些家长里短;可是,一提起家中,他就更不放心,所以并没能说得很痛快。晚间,刚点灯不久,他就睡了,准备次日一清早就出城。

  天刚一亮,他就起来了,可是不能不辞而别——怕大门不锁好,万一再有“扫亮子”的小贼。等到小顺儿的妈起来升火,他用凉水漱了漱口,告诉她他要赶早儿出城。她一定要给他弄点东西吃,他一定不肯;最后,她塞给他一张昨天晚上剩下的大饼,又倒了一大碗暖瓶里的开水,勒令教他吃下去。吃完,他拿着祁老人给的几个石榴,告辞。她把他送出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