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还记得西安疫情中117个脑袋挂着“水球”的小耳症患者吗?主刀医生发微博着急做手术,后来呢?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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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中国青年报·中国青年网记者秦贞子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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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树忠正在和小病人交流。照片由受访者提供


生物学上对脊椎动物形状的描述有一个关键词,“左右对称”。


这个词很好理解。如果以脊柱为中轴折叠,这一半看起来应该像镜子里的另一半。左眼、右眼、左手和右手,甚至一个鼻子和一个尾巴,都可以平均分成两半。鸟、鱼、人、猫、狗都是如此。


这是自然规律,犯法的叫意外。


20岁时,卢敏还在上大学,意外怀孕了。男朋友急着给小两口办喜事。她生孩子的时候,意外又来了。


“我婆婆看了一眼,转头就走了。”卢敏回忆说,“我妈说,你看看你给自己生了什么。”


这个新生的女孩只有一只完整的耳朵。在右耳本该有的位置,只有一小块肉瓣,没有耳洞和耳廓。


这是先天性小耳畸形的典型特征,俗称“小耳畸形”。中国每年约有2500名这样的孩子出生,其中十分之一有双侧畸形,可严重影响听力。


耳朵是不可再生的器官,需要人工再造来弥补缺陷。一种方法是取出患者的部分肋软骨,做成外耳的形状,然后植入患处皮下。7-11岁被医学界认为是人类肋软骨再植的“黄金年龄”。


卢敏等了7年。2022年,女儿7岁,进入“手术最佳年龄范围”。为了适应她的新耳朵,小女孩又忍受了7个月的皮肤扩张。


“我不想再等一天了。”卢敏说。


但意外又找到了这对母女。


1必须尽快手术的117人中,绝大多数是孩子


关键时刻,董跃平不想转身。


他从山西临汾出发,连续行驶了5个多小时,很快就要到达陕西xi安。但打电话的人坚持说,回去吧,来了也没什么意思。


“请先停车,我通过视频通话给你解释!”


“我在高速公路上!怎么停车?!"董跃平对着手机喊道。


他结束了通话,看了一眼儿子。这个17岁的男孩也看着他的父亲。在男孩的颅骨右侧,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球形肿块。是埋在皮肤下做手术用的水袋。连续几个月每天注射一两毫升水。水囊逐渐膨胀,皮肤处于紧张状态而生长。新的皮肤将被用来覆盖肋软骨制成的耳框。


按照原计划,两天后,“水球”将消失,一只右耳将在那里诞生。但此刻,董跃平不知道怎么和儿子开口,说自己耳朵不行。


那是2022年1月13日,Xi卫生健康委发布通知,以“延误危重患者抢救治疗”为由,对Xi安高新医院和Xi安国际医疗中心进行“停业整顿3个月”的处罚。


Xi安国际医疗中心是董跃平和他儿子的目的地。在这家医院的整形外科,他们已经完成了外耳再造的第一个手术,就是植入皮肤扩张器。在如期进行第二次手术的路上,他们被医院通知返回。


此时,四川的鲁珉已经买好了票,女儿头旁的“水球”已经挂了7个月了。得知医院“停摆”后,卢敏只好从行李箱里一件件拿出水杯、毛巾等生活用品,继续等待这场“意外”。


那天,朱冰打了很多这样的电话。


“门诊100多人,一期(手术中植入皮肤扩张器)400多人,二期(手术)117人。”朱冰回忆说,“你得一个一个地通知。”作为安国际医疗中心整形医院的院长助理,她和同事们不停地打电话,他们优先通知同意近期来院的患者,尤其是已经“打了几个月的擦边球”、必须尽快进行二期手术的117人,其中大部分是10岁以下的孩子。


“我太理解他们的感受了。”朱冰回忆说,有些病人家属骂医院,骂她和医生,她忍着,让他们发泄。“假期也请了,机票也定了,甚至有人去Xi安,宁愿被隔离14天,加上疫情的压力,所以心情不好。"


根据朱冰了解到的情况,第二天会有一批病人办理入院手续;有病人为了等手术,在医院住了一个月;有人到了Xi后,受疫情影响,只能住在亲戚家。我真的很抱歉再打扰他们。有人在路上,和她说话的时候,周围有火车车厢的服务广播。大部分患者家庭经济状况并不理想,手术花费七八万元。这一折腾,增加了他们的就医成本。


“有没有别人靠关系插队?”董跃平怀疑,最终还是带着儿子回了临汾。最近,他离Xi安只有20公里了。


事实上,除了已经入院的患者,在实施“停止诊断”措施后,Xi安国际医疗中心的许多部门没有接收新患者或登记新手术。


2“我没有考虑微博的后果,我只是想考虑不做手术的后果”[S2/]


1月12日夜11点,Xi安国际医学中心整形医院院长、那双“耳朵”的制作者郭树忠焦急万分。


“孩子已经‘扛球’好几个月了,不能再拖了。”他担心“皮肤扩张器注水管外露,体表有开放性伤口。如果再拖下去,患者感染的风险会明显增加。”此外,许多处于义务教育阶段的孩子利用寒假做手术。如果他们继续“带球”,很可能开学就回不了学校了。


郭树忠声称有人修理汽车,他是一个“修理工”。他快60岁了。曾任第四军医大学第一附属医院(西京医院)整形外科研究所所长。他做了世界第二例手术,中国第一例换脸手术,中国第一例前臂耳再造手术。他是国内外“耳朵修复”领域的顶尖专家。他的耳朵是用肋软骨雕刻组装而成,成品逼真。


“地球上能做好这份工作的不超过10个人。”他自信地说:“我们是拿着刀的艺术家。”


很多小耳朵患者的家长来自全国各地。郭树忠说,一些父母在孩子出生前通过超声波检查发现了耳朵缺陷,所以他们联系他,预约面对面的咨询和手术。也有老人视小耳朵为终身缺陷,想把手术做了,“彻底”死去。


在郭树忠并不宽敞的办公室里,有一块很大的白板,占据了半面墙。白板上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每台皮肤扩张器进入患者头皮的日期,以及已经预约的二期手术数量。曾几何时,这个数字总是在增加的同时减少。


“我不能停下来,我不能掉下去。估计以后有一万多个手术等着我。”郭树忠说。


最重要的是我们面前有117个病人。他们把皮肤扩张器埋得够久了,因为郭树忠病了,手术已经推迟了几个月,而且似乎又要推迟了。


“我今天心情糟透了。”“我觉得很对不起这些病人。”1月13日晚,郭树忠在个人账户上发布了一条微博,讲述了自己无法运营的焦虑。在附的皮肤扩张器患者照片中,孩子头部突然肿起大肿块,明显发红,管子穿过皮肤,盘绕在侧面。郭树忠发出警告:“无论如何,是时候进行第二次手术了,否则风险会增加。”


师是的学生,也是安国际医疗中心整形外科主任。她为患者实施了植入皮肤扩张器的第一期手术。最多的时候,她一天埋了35个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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石正在给做手术。照片由受访者提供


她会在患者新耳朵的部位上方开一个口,用手术剪刀剪开皮下组织,形成一个中空囊袋。然后将折叠成小块的扩张器插入并展开,将管子留在体外,最后缝合伤口。在这个手术中,剪刀要穿过皮下组织的不同层,对医生的手感要求很高。


女外科医生用两根纤细的手指模拟剪刀,平静而准确地描述了刀片切割皮肤下组织的触感。“阻力增加了。这里是有毛(发)区和无毛(发)区的交界处,刀尖会微微转动”。


回忆“停诊”时,似乎有点激动地打趣自己,我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女人。


“当我埋下‘球球’的时候,我就开始担心他们了。”石对说道。她遇到一些农村孩子缺乏监管,夏天会跳进村里的池塘游泳,造成伤口感染。有人在做运动或者和别人一起玩的时候,被拉到管子上或者伤到皮肤。大部分人几个月只能朝一个方向睡。


董跃平的儿子很久没上过体育课了。卢敏的女儿刚到上学年龄。一期手术后,“球”肿了起来,她紧绷的皮肤闪闪发光,有种一碰就破的脆弱感。这个年龄的孩子活泼好动。老师担心她遇到磕碰,劝她不要去学校。七个月来,每晚入睡后,卢敏都会起来三四次,“看看我女儿的‘球球’是否还好”。还有一些细心的妈妈会把空的环枕缝好,这样孩子翻身的时候“大包就能很好的放进去了”。


“如果我们多等一天,我们就会多担心他们一天。”石说,她没想到“教授会发那条微博,而且在网上引起了轰动。”


“当时我也没想过发微博的后果。”郭树忠挥挥手说:“我只是想到了不给他们做手术的后果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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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树忠1月13日发布的微博。


3“心里的病比身体的病更严重”


卢敏说他永远不会忘记女儿出生的那一天,她的家人并不欢迎她。她的年轻丈夫听说了这起事故,拒绝去看望这对母女。公婆默默离开了医院。母亲很照顾他们,只是单纯地揣测“原因”。


“新房甲醛”、“不吃叶酸”、“孕期感冒”都被考虑进去了,但事实上,即使是最前沿的医学研究对这种先天性疾病也无法给出“确定”的答案。环境污染和基因缺陷都是替代因素。和史接触过的一个家庭,共有16只耳朵缺失,“这应该是遗传造成的”。在一些工业化的地方,土壤和地下水长期被污染,“小耳朵”的情况很多。但总的来说,这次事故发生时,我们不挑地区,不挑贫富,只从性别来说,男性比例高。


低概率也让卢敏迎头赶上。女儿一满一个月,就到处求医问药。郭树忠团队给了她一个满意的方案,除了“7年后再来”。


小女孩长大了,奶奶再也不想带她出去玩了。奶奶提醒她少看电子屏幕,保护眼睛。“她没有耳朵连眼镜都戴不了”。一个小朋友很好奇,伸手拽了拽她剩下的那只小小的“小耳朵”,她学会了反击。


董跃平第一次从产检医生那里听说孩子的缺陷。医生问:“如果失去一只耳朵,要不要打掉(人工流产)?”他没有犹豫。“五六个月了,是个人。就因为一只耳朵,怎么可能没有?”


在他儿子出生的那天,他亲眼看到了这个缺陷。“做新爸爸好开心,但我说不出有多难受。”


父亲去过很多地方求医,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案。男孩小时候不在乎耳朵,但进入青春期后,性格越来越敏感内向。他每天戴着帽子上学,不喜欢出门。他喜欢独自画画,不喜欢和同龄人一起玩。


回想起那种“难受”的感觉,24岁的李达依然兴奋不已。


他出生在内蒙古的一个小镇,小时候的外号叫“托尔多”。他介绍,在当地方言中,这是“没有耳朵”的意思。


“托尔多,一起玩!”他想起了儿时伙伴和另一个失去一只耳朵的小学同学的呼唤。他被老师要求拍一张照片留作纪念,他几乎没有任何怨恨的感觉。但是,李达上初中的时候,心理开始随着身体发生巨大的变化。


他和同桌吵架,骂他“没耳朵不行,人话传不过去。”他现在很生气。走在县城的商场里,他会被“好奇的镇民”围住,问他是怎么失去耳朵的。他越来越焦虑,频繁的洗脸,照镜子,问自己“为什么比别人少?”他越来越在意自己的外表,学习成绩也受到影响。他一直留着能遮住耳朵的发型。


“全世界的父母好像都有这种默契,给孩子留的发型都差不多。”回顾这些年来朱冰见过的数千名小耳畸形患者,“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有可以掩盖其缺陷的发型”。有些男生从来没有剪过短发,手术前还要刮胡子。有的新奇又激动,有的舍不得又哭。


根据朱冰的观察,小耳畸形患者的智力和体能一般都很好。年龄越小,心理困扰越少。“他们都是正常的孩子”。如果听力损失不严重,与人的交流是非常顺畅的。他们中的一些人,因为自身的缺陷,受到了家人的特别喜爱,有着强烈的同理心。董跃平不忍对儿子凶。他的父母和公婆视这个孩子为珍宝。后来他得了一个“完全没问题”的女儿,妹妹懂事了。她从小就知道不要提哥哥的耳朵,不要和哥哥较劲。


比起对幼小心灵的冲击,那些意外的耳朵对患者家长的伤害更大。


经常有人问鲁珉,你怀孕时做了什么,让你的孩子变成这样?怀上二胎后,卢敏对影像检查非常执着,b超检查次数远高于产前检查。她一遍又一遍地问医生,你有耳朵、嘴唇和手指吗?


董跃平一到家庭聚会,就要硬着头皮听亲朋好友的“善意建议”。他是做报废汽车生意的,不管挣多少钱,他都慷慨地投资在两个孩子的教育上。他并不富有,因为他为没有筹集制作儿子耳朵的费用而感到极度内疚。


母亲经常要求医生“拿我的肋骨给孩子做耳朵”,但同种异体组织移植容易引起排异反应,朱冰只好解释拒绝。她记得一个10岁的病人,全家人都认为“女孩子不需要花这个钱”,只有她妈妈一个人坚定地“非要做”。外耳再造不在医保范围内,朱冰理解那些因为经济困难而放弃手术的家庭。


李达回忆,爷爷奶奶看不起母亲,认为孩子有缺陷是母亲的错。班里开家长会,一群妈妈拉着他妈妈关切地问:“你怎么把孩子耳朵烫了?”他们骂她“太不小心”,然后提醒她“孩子以后很难找到伴侣。”有一家人曾经去北京检查耳朵,被骗了一大笔药。“说吃了他的中药耳朵就长出来了,还说我吃了发烧是因为耳朵肿了。”


李达的父亲是瓦工,母亲打零工。他们一直在为儿子的耳朵攒钱。


“有时候我做作业,她就盯着我看,然后就哭了。”李达回忆说,他也问过母亲,“我写错什么了?”


当她再次筹到儿子的“耳钱”时,母亲查出了胃间质瘤。她悄悄把CT片藏了起来,不想在自己身上花钱。直到已经上高中了的李达发现了母亲的病情,强迫她接受治疗。


母亲后来陷入抑郁症,长期吸毒。她总是哭着对儿子说:“对不起,对不起,我答应做你的耳朵。”在李达看来,她的耳朵是妈妈的心病,比她的病要重得多。


4“终于把教授送回手术室”


被母亲心疼,李达努力接受那只耳朵的遗憾。“我不做能怎么办?”


上大学的时候,他努力学习,努力社交。他个子高,长得好看,成绩也不错。他是校园里受欢迎的明星。在一次活动中,他认识了一位漂亮的女同学。爱的收获让李达更加自信。“其实我并不比别人少”。


要不是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,李达也不会种耳朵。大学毕业后,他在一家乳品厂找到了一份车间经理的好工作。他和女朋友关系稳定,除了偶尔“和她父母视频通话会有一半被隐藏”和考驾照时考官质疑他的“听力”之外,对生活并无不满。他剪了一个很短的发型,登上了公司年会的舞台,并在Tik Tok平台上发布了一个直接暴露缺陷的视频。“我们的感情也是平等的。她是个善良的女孩,但她对我不是同情,而是爱。这一点我非常确定。”


2020年,因为新冠肺炎疫情,乳品厂要求所有员工戴口罩进入办公区。


“没有耳朵怎么戴口罩?”李达回忆,他把特仑苏牛奶盒的塑料手柄拆下来,把口罩两边的橡皮筋固定好。“我平时精神饱满,大家都快倒了!”一个运奶车司机劝他:“做个耳朵吧,这样更方便,以后也不会有人问孩子为什么你爸爸没有耳朵了。”


“为了我母亲的心脏病,也为了我未来的家庭。”李达赶紧向单位请假,去北京多家医院咨询,租住在地下室。“我偶然在网上看到郭教授。我乘坐绿皮火车,连夜赶往Xi安。"


那是在2020年底,朱冰对此印象深刻。“小伙子的故事很曲折,但两次手术都很顺利”。李达依稀记得手术后麻药效果还没消散,就问母亲:“你有镜子或者耳朵吗?我妈还在哭,“可能所有的心病终于都发泄出来了。


2022年初,由于医院的关闭,卢敏不得不继续与“心脏病”共存。她想好了,女儿的缺陷治不好,干脆不嫁,陪她一辈子。被别人看不起,干脆不要生婆家的气,和妈妈过一辈子——三代女人。


1月14日,也就是郭树忠发微博的第二天,医院接到市卫健委通知,允许117名皮肤扩张器患者进行二期手术,暂时不允许“新的”。


“感谢上级领导理解孩子们的疾苦。”郭树忠又发了一条微博。在他看来,医院应该吸取教训,坚持“生命第一”。


怀着完全不同的心情,朱冰再次拨通了那个号码。这一次,她听到的是“现在买票”、“马上出发”、“随你处置”以及各种感谢。她记得有个病人家属赶到医院,抱住了她。准备第二次手术的孩子们剃光了头发,“大球带小球”的脑袋在病房里转悠。


董跃平的儿子和卢敏的女儿都在名单上,他们的手术安排在同一天,2月9日。虽然要等半个多月,但对他们来说,即将到来的春节真的意味着“辞旧迎新”。


郭树忠再一次拿起手术刀——11号刀片,德国制造,专用于雕刻软骨。一,二,三...117只耳朵,开始一一出生。每次术前和家人通话,他都郑重道歉:“对不起,因为身体原因,拖了这么久。”


回到手术室的第一天,郭树忠有三只耳朵。都是孩子的,两个7岁,一个12岁。看到郭树忠,麻醉师也很激动,笑着说:“终于,教授被放回手术室了”。朱冰描述,在病房里,孩子们会互相“耳朵”交流,“用球触摸”,一直“对称”,鼓励“带球”——“你的肯定比我的好”。


“给孩子做手术是一件幸福的事。”那一天,郭树忠在微博上发了一条“换台期间”的消息。“做了一辈子外科医生,我一直觉得病人的幸福就是医生的幸福。”


5“我追求的最高境界是混淆真假”


2月9日上午,鲁珉忍住眼泪,微笑着和女儿告别。


“别怕,妈妈就在外面。”她说。


“我是来种耳朵的!”躺在手术转移床上,小女孩咧嘴一笑,露出还没完全长出来的门牙,说:“我不怕!等我出来,我就有耳朵了。”


手术开始了。负压泵只用了一分半钟就把小女孩皮下肿胀的水袋空抽了出来,新长出的皮肤皱巴巴的。


郭树忠用一把钢直尺,仔细测量了小女孩完整的左耳,对比了一下,在右皮肤表面画了一条“以对仗为准”的线。另一名医生拿起手术刀,沿着郭树忠画的线做了一个直角切口。护士迅速清洗了刀口处的血迹,透明的皮肤扩张器露了出来,随即被手术剪刀剪开。


在无影灯下,3把剪刀围成的切口有少量出血,视野清晰,这是注射肾上腺素的效果。与此同时,石带领的另一个手术小组在小女孩的左胸下做了一个小切口,准备取肋软骨。


"像剥洋葱一样剥去骨膜."郭树忠曾经说过,“吃排骨。那些半透明的脆骨就是肋软骨。”


石解释说,用来做耳朵的软骨主要在第6、7、8根肋骨上。如果数量不够,你可能要拿9号。它们的长度、硬度、弹性、厚度都比较合适。做左耳要用右肋软骨,反之亦然。这是利用软骨的自然弯曲。


7号条件最好,会作为耳朵的主支架,6号作为底座,8号和9号作为耳轮和对耳轮。人的外耳自然是沟壑纵横。如果我们在重建过程中追求模拟,我们应该构建所有的细节。石说,太小的孩子没有足够的肋软骨。长大后会钙化变硬。到了60岁以上,他们“就成了豆沙冰淇淋,很脆”。


有的人耳朵大,用料多,有的人耳朵贴头皮,用料少。但是每个人的耳朵都有独特的形状。“出于医疗需要的外耳重建,不是美容,而是‘形象’。”石说的参照物是对面的耳朵。


郭树忠自称是“制假大师”。他邀请了Xi美术学院雕塑系的教授给团队讲课,让学生们练习雕刻萝卜、芥菜、羊排骨和猪排骨。他还去美院木雕、捏泥塑。


此刻,他取出小女孩的第一个肋软骨,放在一个方形的白色手术台上。


孩子的软骨是粉白色的,看起来很纯净。郭树忠用手术剪刀轻轻地修剪剩余的组织,拿起小女孩左耳的1:1透明模板,将其与软骨进行比较,并绘制出轮廓。


一号刀片出现了。它切开了骨表面,白色碎片脱落,软骨开始呈现出美丽的弧线,这是在模拟耳轮的外缘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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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树忠正在解释外耳的解剖结构。照片由受访者提供


手术室里,心电监护仪发出均匀响亮的滴滴声,背景音交替播放着情歌、古典音乐、春节序曲。一边刻骨,郭树忠一边讲述整形手术的历史——一战期间,许多士兵遭受近距离枪伤,面部严重受损。“挂在身体外面的耳朵特别容易被打掉”。


“有的战士治腿,有的治胃,还有个医生专门修修补补。”郭树忠提到的那个人叫哈罗德·吉利斯,是新西兰的耳鼻喉科医生。1916年,他在英国的一家诊所工作,说服主管修复从战场归来的“鬼脸”战士的面部。他解剖了很多战场遗迹,发现肋软骨适合做器官重建。


“这是上天赐予的礼物。”郭树忠说,利用自身肋软骨重建器官,可以有效避免排异反应;少了几段肋软骨,对人影响不大。


吉利斯被誉为“整形外科之父”,但在随后的几十年里,世界各地的医生所做的外耳只是一个“肉盘子”。20世纪50年代,美国一位医生首次用肋软骨制成“类耳状”。后来又有一个热爱艺术,喜欢雕刻石头的美国医生,把耳朵的细节刻在肋软骨上。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,这位医生统治了全世界的耳再造领域。“所有的教科书和权威信息都来自他,所有的学术会议都是他主持”。


“1995年,我在美国参加了他的培训班。他没怎么理我,但我听得很认真。”郭树忠笑着回忆,仿佛又回到了虚心学习的时代。随即,他恢复了“老大哥”的气势,严肃地说:“今天,他的方法已经被淘汰了,我们耳朵的效果早已远远超过了他。”他会去义诊,也会找基金会为经济困难的患者做免费手术。


郭树忠将雕刻好的软骨部分组合起来,用钛丝缝合固定,在他的手中,出现了一个边缘呈圆形、很像耳朵的东西。


“耳朵是三维结构。”他解释说,“雕刻和塑形是两回事。我们应该一边雕刻一边雕刻。”更多的肋软骨被取出送到他的手上。11号刀锋继续游走,细小的白色碎片散落在深绿色和浅蓝色的控制台盖上。郭树忠非常珍惜这些材料,尽量不浪费它们。


一小时后,卢敏女儿的右耳有了原型。拿着模板进行对比,郭树忠开始修整耳朵的细节,加入“亚结构”——调整耳轮的“三角窝”,加大耳屏,留出耳甲腔。他将成型的结构放入小女孩头部右侧的切口,与左耳反复对比,做了几次调整。


当负压泵终于把皮下的空气体抽出来的时候,几乎是瞬间,表皮紧贴着软骨,软骨贴着颅骨,一只粉红色的右耳出现了。随着血液供应的恢复,这些软骨将继续存活。


“在我们这一行,我们追求的最高境界就是去伪存真。”郭树忠说,几年前,他试图用人造材料在工业上制造耳朵,但效果并不理想。"最后,他回到了他的手中."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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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树忠外耳再造一例。照片由受访者提供


拿着手术刀的心理学家


五天后的下午,卢敏追着女儿穿过病房长长的走廊。


“慢点!”她告诉我,她不敢再面对任何意外。


除了光头上的一根引流管,小女孩看起来很正常,她的右耳开始肿胀,和左耳一样圆。她有一双大眼睛,很爱笑。她随身带着一个“波莉小马”玩具。手术当晚,她还在痛苦地“啊,啊”地尖叫,但现在,她跑、跳、蹲、捶家人的休息区,让卢敏心慌。她已经把女儿新耳朵的照片和视频发给了家人。“屏住呼吸,呼出气,花了很长时间”。她总是忍不住问女儿:“你的耳朵漂亮吗?”然后她就等着“飘——亮——”的声音。


再过一个晚上,母女俩就可以出院回家了。


此时,Xi安已经连续20多天没有新冠肺炎新增确诊病例,旅行代码早已“摘星”,城市运行正常。


走在医院里,郭树忠会遇到其他科室拿着刀的同事。“我羡慕你,老郭!”一位外科专家对他说:“我做了一辈子外科,突然不知道生命是为了什么!”


郭树忠知道这种感觉。作为一名外科医生,他患有阑尾炎和恶性肿瘤。他给腿部受伤、心脏骤停的工人师傅做手术;给下巴被驴咬掉,父母带着财物就医的孩子做手术;给想换个性别生活的人做手术。曾经有一个年轻人遭遇车祸,骨盆粉碎。郭树忠无法忘记他看医生的眼神。“人就是那样,眼里的求生欲还是那么强烈”。


“还是把人修好比较有成就感。”他说。


与60后教师相比,80后的师更有抱负。她始终相信“没有一个手术是完美的”,流程、操作、医疗设备都是可以优化和再优化的。以埋置皮肤扩张器的手术为例,她希望做一个“标准化的流程”,精确到“这个一刀切多少厘米”“这个切口需要缝多少针”。


她的理由是,“不要让这种手术成为我的‘秘密’,而要让更多的医生去学习,去做”——这样才能让更多的患者受益。


董跃平的儿子出院时拒绝戴帽子。回到家里,这个曾经只在乎“鞋子”的少年在网上买了很多“上衣”,穿上新衣服,出门见同学。


“当我内心的力量足够强大的时候,我曾经觉得外表的缺陷不那么重要。”李达回忆说,“但当我真正拥有正常的外表时,我的内心还是不一样的。”


出院上班后,他会把自己的新耳朵给遇到的每一个同事看。他第一次把社交媒体账号头像换成了自己的照片,不再“特别害怕失去爱人”。不久前,他被提拔为“总经理秘书”,在各种公共场所跟随领导。“我以前也很积极参加活动,但是被选中的比较少。回过头来看,我理解领导的想法。”


他不敢剧烈运动,也不敢喝“大酒”。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耳朵。


“我的手术刀可以触动病人的内心,让他们更加自信和快乐。我是一个拿着刀的精神病医生。继《用刀的艺术家》之后,郭树忠为自己想出了另一个名字。


李达永远记得两耳出院的那一天。他走出医院大门,走到街上,路过路人,却没人看他一眼——这才是他最想要的。


(应采访对象要求,卢敏、董跃平、李达为化名)[/s2/]


编辑:来自玉华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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