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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月30日下午,朱昱在家中接受了一家媒体的远程视频采访。她随意坐在沙发上,手机靠在一个矿泉水瓶上。她周围的人建议她梳梳头,并告诉她视频软件可以让她的脸变漂亮。她轻声细语,慢吞吞地说:“我不在乎这个。”
前几天,朱昱上了热搜,“汶川地震截肢女孩考上成都中医药大学”。屏幕上全是她的新闻,她却觉得“我脆弱的一面没有写出来”。
朱身材偏瘦,身高1.5米,体重80多斤。她穿的蓝色t恤很宽很宽,牛仔裤也是。因为这种穿着,有可能遮住戴假肢造成的臀部凸起。唯一的一件外套,黑色V领针织高腰短袖,从店里买回来就一直闲置在衣柜里。
5岁截肢,失去左腿。19岁,即将进入大学。她厌恶“身体残疾而精神强大”这个词。“可能她想的不是坚强勇敢,而是更具体的问题,比如假肢要多久才能慢慢贴合,什么时候才能熟练使用。”
因为成都的疫情,开学延期了。在开幕式上,朱昱将作为新生代表发言。她写了第一篇演讲稿,没有提到自己过去的经历,没有地震,没有截肢。我妈看完之后提醒她:你有没有想过人们为什么选择你?
在第二次发言中,她补充了自己在新闻中众所周知的经历,并解释道:说这些,是希望大家不要特别待我。现在,我是一名普通的医学生。
2022年8月30日,朱昱出示了成都中医药大学的录取通知书。新京报记者朱清华摄
“还怕地震”
大渡河横贯东西,流沙河纵贯南北。雅安市汉源县位于两江交汇处,犹如一个微型的半岛,它的长舌伸入江中深处。朱昱的家就在这个攀西谷地。
老县城早已淹没在汉源湖下,围绕着湖,半山腰上建起了一系列新的平房。有时候,房子看起来和天空中低垂的云一样高空。
因为朱昱的腿脚不方便,她的父母特意选择了一楼。告别40摄氏度的持续高温后,汉源下了几场暴雨。朱昱的头在雨季经常疼。除了截肢,5岁时,她还做了开颅手术。“头痛通常是可以忍受的。有时候他们更严重。就用热毛巾或者吃李三痛。”
朱昱瓜子脸,皮肤略黑。他尝试过使用美白护肤品,后来发现没有效果,也接受了这个现实。她说话很慢,语气温和。她的声音很少有情绪起伏,任何话题都显得淡淡的。在高中的毕业照,她看起来比同龄人更冷静。
这是朱昱这边。
另一边,朱昱在笑。毕业年鉴里,对她的印象一栏全是“温柔爱笑”。当班上的男生讨论谁笑得最好时,他们给朱昱的票数最多。
这笑容有什么特别之处?浓浓的眉毛微微向上扬起,长长的微微卷曲的睫毛,配上一双清澈的眼睛,笑容从嘴角溢出,溢出来,扑面而来,就像五岁时躺在病床上的她。
朱昱仍然保留着一份剪报。2008年汶川地震后,记者以“六一病床上不缺欢声笑语”为题采访了她。这些剪报配有一张朱昱躺在病床上的照片。她的头上缠着绷带和纱布,右眼闭着,嘴巴大张着,笑着,左手紧握着向上举起。这是一个加油的手势。报纸剪了五寸左右,保存成方形,上面还盖了一层塑料。
我五岁经历了汶川地震,对地震的记忆早已模糊。但是对地震的恐惧会一次又一次的到来。
今年5月20日,汉源发生4.8级地震。表哥朱启元给妹妹写了一张纸条:亲爱的小宇猪,首先祝你520快乐,其次,我怕你今天被地震吓到,我安慰你。
早上8点36分,朱昱正在上课,地震监测的预备铃响了。“我感觉教室里的楼在晃动。”
朱昱坐在靠近后门的教室里。听到老师说跑,他第一个出门。
此时,高二学生朱启元正在操场上四处张望。她在人群中寻找一个高个子,希望能在姐姐的班上找到一个熟悉的面孔。她担心妹妹小,走路不方便,没人背。我该怎么办?每个班都被撤至固定空区域,不能随意走动。朱启元只能等下课后去看妹妹了。
另一方面,在移到空空地后,朱昱和英语老师站在一起。老师说她反应很快。
很少有人注意到当时朱昱的眼里充满了泪水。班上一个男生走过来看着她。“你还紧张吗?我笑着说,我还挺紧张的。”
然后还有一次,6月1日下午5点,雅安市芦山县发生6.1级地震,汉源有震感。朱昱还是起身从后门出去了。这时,班里一个身材魁梧的女生对朱昱说:“来,到我背上来。”被抬出来的朱昱仍然害怕。
“那时候我还小,我以为我的腿会长出新的”
关于2008年汶川地震的往事,朱昱的父母有更多的记忆。
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,汶川大地震发生时,的母亲魏正走在汉源县的老街上。她要去汉源县富林镇第一小学接朱昱。那时,朱昱还在上幼儿园,每天两点半放学。魏刚走到学校附近,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。
魏站不起来,所以她只好扶着树。她看到老街上的许多房子正在倒塌。大约两分钟后,地震停止了,她一路跑到了学校。当时学校一片混乱,学生都集中在操场上。她环顾四周,四处询问,但她没有看到朱昱。
有人叫她去县医院找,有人抱着受伤的孩子跑过来。
此时,的父亲朱正在乐山市马边县拉货。他从事铅锌矿生意,经常不在家。
通讯被切断了,他无法和家人取得联系。3点钟,他开始开车回家。
魏后来才知道,很多人一路上抬着朱昱才把她送到县医院。医院也是一片混乱。魏穿过被破坏的医院大门,看见浑身是血、已经休克的躺在绿化带的花坛边上。
之后,朱昱被从汉源县医院转移到九乡中医院。当天晚上,他做了左腿截肢手术,第二天做了开颅手术。
从那以后,朱昱醒来的时间很长。
那个时代的苦难是无法忍受的。魏哭得最凶。上下楼梯的时候,他抓着栏杆,在医院的走廊里打地板,每天在朱昱的耳边给她打电话,讲有趣的故事。
但是朱昱没有回应。六个受伤的人住在一个病房里,只有朱昱仍然昏迷不醒。
手术后第八天,表哥朱启元在电话里叫了一声“姐姐,姐姐”。她当时太小,才3岁多,不允许去医院探望。
2008年5月,汶川地震后,朱昱手术后躺在病床上。新京报记者朱清华翻拍
魏田蓉回忆说,几次之后,朱昱的面部肌肉微微动了两下。几秒钟后,他的眼睛开始旋转,眼皮慢慢睁开。
一时间,病房沸腾了。这一刻,清醒的人们等待了很久。
在这次地震中,雅安市汉源县是重灾区。该市有28人死亡。朱昱班上的两名学生死亡,五名受伤。朱昱是受伤最严重的。
醒来后,朱昱的笑容又回来了。从她留下的照片来看,她做出了各种各样的手势,有的握拳,有的用手。
朱昱的记忆支离破碎。她记得地震后第一次吃饭,因为长时间不用手,手没有力气。她试着用筷子夹了一根咸菜,不到20厘米的距离,成功掉进了碗里。当时她很开心,“终于可以亲手吃饭了。”
在九乡中医院住了20多天后,朱昱腿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。一家人搬到雅安市人民医院,在那里住了近10个月。同时,在烧伤整形外科,每次都要清洗坏死的皮肤。
那时,5岁的朱昱每天哭一次,仍然不明白自己完全失去了左腿。
14年后的今天,她记得的是,醒来后,她的脚异常沉重。她记得爷爷在床边,她问他:“我的脚什么时候长出来?”爷爷回答:“用不了多久就会长出来的。”
朱昱偶尔会想,为什么人们说她从小就很强壮。年轻时,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左腿的残疾是不可逆转的。“那时候她还小,觉得新的还会长。没有压力。”她的结论是,也许是因为截肢发生在一个没有经验的年纪,心智和身体还没有成熟,还在同时成长。如果成年后经历如此沉重的打击,“可能是你真的需要坚强了。”
从“站起来”到去联合国展览
截肢是命运的突然转折,但这条路上也有转折。朱昱回忆起“后剪”时代,带着一层甜蜜的玫瑰色回忆。
截肢后,血止住了,但骨头一直凸出来,伤口无法愈合,还有很多感染。2009年10月,朱昱再次搬到德阳做手术,“又割了一点”。在德阳,朱昱第一次接触到假肢。
在膝盖以上的腿部内壁,有一个瓣膜。用绷带包扎残肢,取下瓣膜胶塞,将绷带末端穿过瓣膜,拔出绷带,排出接收腔内空气体,然后用假肢用力吸住残肢,塞上胶塞,穿戴完毕。
穿久了会出汗,会闷,会滑。如果体重增加或减轻,应重新更换接收腔。第一次穿的时候她用不了,但是看到镜子里自己可以自立了,她觉得很开心。
一年后,朱昱进入都江堰友爱学校,这是一所集残疾人和健康人于一体的学校。地震后,由上海援建。几乎所有在四川汶川地震中受伤的残疾儿童都在这里。教学楼的每个部分都有电梯和无障碍通道。七岁的朱昱和两个年长的截肢者住在一起。
在这里上学是免费的。香港的非营利组织和多彩基金会负责朱昱等人的生活和学习。
在都江堰的第一年,朱就觉得没有笑。“她突然变得沉默,不再说话”。
7岁的朱昱想自己清理伤口。冬天冻伤会生脓。皮肤一旦破了,戴假肢就更痛苦了。她年轻的时候觉得既然冷,冻伤了,用热水烫一下就可以了。魏知道后,从汉源赶到都江堰,专门把接出学校,教她擦冻疮药,两周后痊愈。从那以后,每年冬天,朱昱都会在树桩外面贴上一个暖宝宝。
就在那时,小朱昱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。她很想家,但她不经常哭。都江堰的学校里有心理老师帮助学生解决身体残疾带来的心理问题。还有丰富多彩的课程,朱昱最喜欢艺术。
每周六都有老师从成都来教他们画画。朱昱什么都画,有时将颜料涂在泡沫上,有时将剪纸粘贴成图片,有时复制照片,所有的创作都与视觉艺术有关。画画的时候,她把自己放开了一点,记忆中都江堰的生活“特别美好”。
学生的绘画作品曾多次在外展出,一次在成都香格里拉大酒店,更远的是,朱昱被选送到深圳参加展览。更进一步,她去了美国的联合国总部,住在曼哈顿。“坐车路过街区,整个房子,红墙白雕。”
美国的这幅画叫《小医生》,以漫画的形式,表现的是医生看病的场景。
2013年,朱昱去联合国总部参加一个艺术展。她的展览作品名为《小医生》,以漫画的形式展现了医生治病的场景。新京报记者朱清华摄
按下快进键生活
远离都江堰的朱昱长大后去了一个她父母无法想象的遥远的地方。
从每一个地方回来后,朱都能感觉到女儿的一些微妙变化。"她做事和说话都很理智。"
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包。在朱昱的美国之行中,赞助商给了一些美元。在免税商店里,许多同伴为自己买东西,而朱昱为他的母亲挑选了一个黑色的手提包。直到多年后我上了高中,在手机上网购的时候,我才觉得似曾相识。它和我妈妈的包很像。“所以这是奢侈品?”
只是魏不忍心提起这件事。那个包还是全新的,小心翼翼的存在衣柜里。
六年级下学期,朱昱离开都江堰回到汉源。考虑到小升初和初高中繁重的学业,朱替她做了这个决定。
再次,汉源是一个新的县。新房子建的很高,有很多上坡和下坡,一个小山城。我们学校的楼层没有无障碍设施。高三了,她要去顶楼。每次爬楼梯,她最想念的就是都江堰。
这也是一个自尊脆弱的时代。朱昱似乎又沉默了。
2022年8月31日,朱昱和他的父母在家里翻看相册。新京报记者朱清华摄
上体育课,学生开始跑步,她就会走出队伍,一个人绕着操场慢慢走。“我会觉得和别人不一样,很孤独。”
学生们不知道她受了伤,但他们注意到她上下楼梯时,一次只能走一段。朱昱害怕因为腿脚不便而交不到朋友。有一段时间,他特别害羞。
学习生活反反复复,回忆起来好像按下了快进键。
初中时,朱昱考上了汉源县第四中学最好的班级。
初中的好朋友杜记得,开学第一天,的爸爸让大家在宿舍里尽量互相照顾。这时候,朱昱静静地坐在床上,没有说话。
因为都江堰五年的寄宿制生活,她已经能够独立生活自理,但是学校宿舍没有厕所,上厕所也不方便。朱昱的力量集中在右腿上,她不能长时间下蹲。这个问题是我单独买了马桶才解决的。
也是在初中,她告诉杜她想学习心理学,成为一名心理医生。在都江堰的时候,她接触到一个心理老师,她具体面对的是心理问题,而不仅仅是一屋子的玩具。这个专业对于县城初中的女生来说有些陌生。县里的人不太重视心理问题,认为那是“想多了”。
高中时,朱昱参加了最好的班级,在汉源县第二中学。陈是一位物理老师,她说从来不想被人注意和特殊对待。每天早上7点半到7点55分,她都和同学站在一起。即使站久了穿皮,她也觉得“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”。
遇到挫折,她会像普通人一样哭。然而,这些脆弱的时刻几乎总是与成就有关。
朱的家庭氛围讲究学习,所有亲戚都在一起,聊的最多的话题就是读书。朱昱认真努力,从来不敢怠慢。当她付出很多,但效果不好的时候,她会向表姐朱启元诉苦解闷。高二开始时,朱昱的成绩并不理想。她想过做一个美术生,重新学画画,但是家里经济条件支持不了。
朱昱在高中画的日落。新京报记者朱清华摄
一个变化是爷爷去世了。在家里,爷爷是对朱昱影响最大的人。爷爷是医生。从很小的时候起,朱昱就觉得爷爷在为别人开药时受到了高度尊重。
高三的时候,我爷爷得了胰腺癌。高考临近,爷爷一直很担心朱昱,担心她以后学什么专业,做什么工作,让她不要有太多负担。他建议朱昱试试中医,“坐着也能看病”。当时定的目标:成都中医药大学。
爷爷去世前,朱昱静静地陪在爷爷的床边。“他好像知道自己快死了,极力说,四个孙子中,我是最担心的一个。他说他会化悲痛为力量,悲痛是指我的受伤。”
2021年,当第一次高考结束时,朱昱的分数是527。他刚考上四川省的一个理科专业,在成都中医药大学却考不上理想的专业。
朱昱选择了重复。
最终,这一年,朱昱的高考成绩从527分上升到571分,物理单科上升了30分,拿到了成都中医药大学中医专业的录取通知书。
[/s2/]我想“大张旗鼓地展示一下我的假肢”[S2/]
九月的汉源,空散发着辣椒和大米的味道。
在即将到来的关注背后,朱昱的生活依然如常。
开学的准备工作早就做好了,就等疫情缓解再入学。暑假期间,朱昱考取了驾照,她的左脚失去了知觉。她学会了自动变速器。我也开始学骑共享电动车,左脚放在踏板上。缓慢起步后,我踩了右脚。汉源的路段很陡。有一次练习的时候,我在下坡的时候停不下来,摔倒了。右肘破皮结痂,慢慢恢复。
新衣服不多。我还是没有勇气穿夹克。通常是长毛衣和长t恤。初中没穿过裙子,因为假肢的肤色和右腿不一样。去成都换假肢的时候,我妈给她买了一件过膝的衣服,她一直没穿过。
她还会在业余时间去“朱的诊所”。这是她爷爷留下的店,一个阿姨在这里当医生。朱昱偶尔会来柜台帮忙配药。她迫不及待地学习解剖学和中医史,这是她最感兴趣的学科。
2022年8月30日,在朱的诊所学会了开药。新京报记者朱清华摄
朱昱和他父母在一起时大多很安静。青春期女孩的心思,穿衣心思,她很少跟父母提起。
8月31日,朱昱的家人翻看过去的相册。朱昱站在绿色的田野里,雪山下,干涸的河床上,她家门前的石墩上,花坛前,留下了许多年轻的身影。很多场景她都记不清了,只有父亲会一遍一遍的讲。小时候,朱昱像个男孩,调皮又活泼。自行车和滑板比其他的都快。我哥哥学跆拳道,她也想学。但同时,她又很听话。给她一个纸盒,她可以玩一整天。现在,她喜欢说唱音乐和张国荣。
在语文老师牟春华眼里,朱昱喜欢读书,愿意了解外面的世界。她的作文经常作为范文在课堂上大声朗读。曾经,写作的主题是年轻人如何投身时代洪流,做出应有的贡献。在她的作文中,朱昱表达了她对大学的向往,并想帮助更多的人。“我觉得这才是她真正的想法。”
2022年8月30日,朱昱在卧室里弹奏尤克里里。新京报记者朱清华摄
8月31日晚,朱昱和记者一起出去吃火锅。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,远处的山腰上,星星点点,灯火通明。朱昱不想马上回家,所以他提出多走一会儿。他的右腿艰难地向前迈了一步,左腿机械地向前直平移,肩膀轻轻起伏,身体微微向右倾斜,路上没有人侧目。走在汉源湖边,初秋的风有些凉意。她会讲网上的义肢模型,只有支架,没有多余的海绵包。“这太酷了”。但这样的打扮在县城可能会引来更多异样的目光。
她也想在去成都后做一些改变,比如“直接大方地露出假体”。
新京报记者朱清华
编辑胡洁校对李丽君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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